舟行记(二)

寻找蔚蓝

晨起开窗有阳光,预示这一天的日落有了希望。

由普陀渡至东极,全程近三小时,途中小憩,甚是香甜。醒来精神无比,出舱门又见阳光洒在甲板上,喜悦更甚。

“太阳出来了,所有的忧愁都像雾一样散开了。”

我举头看太阳、看云,低头看大海、看被船劈开的浪花,用脸庞去撞击海风,对于初见,不贪婪是种罪过。

远远地岛来了。我们聚到顶层甲板,一字排开,或倚栏杆,或靠舱壁,电子眼记录的同时,发现海水忽然变蓝,这让我有一种旅程才正式开始的错觉。之前听余华说,他年少时候,看书上讲海水是蓝色的,但他家(海盐)附近的是黄的,所以有一天他就往大海深处游,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。我俯观眼前的蓝色,这么近又这么远,那一夜孤独地游在黄水之中的余华,他在想些什么呢?或许他已不再记得,但可以肯定的是,后来每次见海蓝时候,他必会忆起那个暗夜里划向大海深处的自己。

我们在黄昏时分登岛,日落被云层遮扰,但我知道不必感伤,因为清晨的希望与喜悦足够补偿。

环岛徒步

日出东南隅,照我鸿福楼。

所住的旅舍三层上有一露天平台,起身穿过对门的空房间,八点阳光下是正梳妆的丽人。

你以为我要一一叙述今天的步程?

不不不,那样一点都不好玩。

就像回忆,使你记忆最深刻的,一定是你当时感受最多的那个时刻。

在这一天,每当想到:这座岛离城市很远很远,四面环绕的是无垠的浅蓝,太平洋的海风从东面吹来,明早还很可能邂逅这个国家最早的晨曦…我就如同在寂静旷野中听闻一声呐喊,束缚尽去,亦不孤单。

那么海边有什么意象呢?

礁石

久久地凝望着,一块暗黑色礁石。它离岸最远,一小半没在水中,潮涨潮落,它的身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纹痕。我不清楚这个岛诞生了有多久,或许,这块石头已被拍打了上万年,久到我与它的相遇都算不上一瞬,但浪起拍击的声音于我来说,重复重复就是永恒。

我看到远处小小礁石群上,小小的人,钓者也。他们起于拂晓,沐于晨风,未闻高歌前夜酒,一丈丝纶一寸钩。可能,我尚未到体会垂钓乐趣的年纪,然独钓一春海之美毋庸置疑。

巨石

攀至山顶,转过一片灌木丛,可以见到天然堆砌的巨石,像是战神四里最后巨人国度那恢弘群山的一员。

非是嶙峋怪石,多是一整块一整块的,表面百分之八十以上裸露在外,无草木之遮掩,无青苔之攀附,显出它最本质的样子,让人自感身之渺小。

当然,再强壮亦抵不过岁月漫长,即使最坚韧的巨石,凑近观察,星星点点都是蚀痕。

悬崖

立于巨石之巅,两侧都是百丈深谷,双腿不由自主地微颤,肾上腺素极速分泌。我知道,在此处,呐喊一声,能传到很远的地方。可当我喊出的时候,发现那并非我本来的声音。世界如此清晰,喉咙却不受控制,我体会到了一种转瞬即逝的痛苦。

而后是心脏蹦跳的惊喜。

“我总觉得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欠缺点什么。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,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,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,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。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。”

尽管远远不至于加缪所说的狂放不羁,但脱出庸常生活,瞥见惊险一隅,是感受存在的新体验。

落日

爱在日落黄昏时。貌似是一部影片名,就冲这个,有机会一定要看它一遍。

顺时针环岛的好处就是,最后一大段全是平坦公路,要知道,之前的石头山路有多难走,踏上柏油路的心情就有多愉悦。

日渐西斜,拢向海面,其下不是我平日清晨从江面观赏到的粼粼波光,而是映照下一条从岸边铺向海平线的金光大道。

疲乏的身体此刻竟迸发出惬意的感受,诗意烂漫,所谓浪漫。

“她微笑着,阳光照在她可爱的脸上,透过雪光和阳光抹上的棕色。身段很美,头发在阳光中金里透红。一个冬天就变了模样,但很好看。”

驶向另一个我

运气不会一直眷顾。这个道理,我从小就明白。只是,站在岸边,阴云密布于头顶并延伸到远方的时候,还是有那么一丝丝遗憾。

离岛的客船缓缓驶出港口,亦如来时的模样。我举着运动相机,与同伴一道倚在栏杆上,记录逐渐远去的风景。

我已不再考虑什么再不再见,这段体验必然会过去,我们总归要回归日常。

然而可以肯定的是,我必定已不是来时的我,如巴迪欧所说:

“远行和流浪只是一个概念而已,你们迷失了方向,但你们最终走向的是你们自己。”

不知行至何处,醒来上甲板,前后茫茫,我什么也望不见,不过手臂的温暖告诉我,真正的生活 / 永远才 / 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