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去《长安三万里》

我较少会为动画而去影院贡献经济,不过大唐诗文tag一出则另当别论。历史过去,诗词留下,我以为是其中少数可以称之为美和有趣的事物,读得愈多,自然想了解得愈多。

《长安三万里》全片近三个钟头,不可谓不长。其以高适视角回忆年轻时与李白相识相知几十年间故事,穿插描绘了一幅唐朝由盛转衰的历史画卷。画卷前半部分表现的不错,后半部分笔墨太少,稍差些意思。整体而言,光影设计、诗词配乐颇考究,除了情节冲突过于形式化,没有太不好的地方。

这是我作为影视观众的评论,而作为一位小说和诗词爱好者,我想聊聊其后的一些东西。

生活的不确定性与可能性

对生活的热情(或者更基础:活着的动力),会有相当一部分来源于生活本身的不确定性。这种不确定性,正是我们希望的来源。当缺少不确定性的主观认知时,人容易滑向自我放逐的深渊。

我们成长的过程就是不确定性逐渐丧失的过程,当生命中我能成为或拥有的东西慢慢清晰起来,生活的可能性则愈来愈少。具体到某个时代,我们发现,能拥有的不确定性很大程度在出生那一刻就被确定了,以至于出生于现代觉生活有无限可能的我(少年时代)眼观荧幕上高适李白等,瞅见的是天地间一座座巨大的牢笼罩在他们身上,压得他们或于故土虚掷光阴、或于他乡声色犬马、或寄情山川寻仙求道、或终日奔走只求饱食安居……

纵观整部片子,大唐的人中龙凤们,实现自我价值之路多被局限在报效天子一途,具体操作差异无非是科举、行卷、征辟、军功等方式的不同。这是时代强加于他们的确定性。

譬如高适,青年时复兴高氏家族、沙场报国的志向确定了他生活就那么几个可能性,要么一荐功成,谋得一官半职以度余生;要么一身武艺于军中浮沉;要么什么都讨不到,黯然了却一生。当然,时代自有之不确定性也会大大影响到个人,如果不是逢上安史乱世,他可能到死也就一个从八品。

再说李白,他的可能性相比高适是被削减的。既为商人之子,科举之路便不复存。士农工商一分级,很多事情就被确定下来,普通的行卷都难如登天。他要大鹏展翅,要翱于九天之上,何其难哉。不过家境不错且从小酷爱读书,诗文才华为他撬开了更多的可能性。尽管最终还是囿于求官和求道之间,但其诗的光芒已然冲破了时代。如此天纵之才方能取得些许延伸,可见那个时代的普通人,其生活的确定性简直显而易见了。

虽然是坐在4K巨幕前的广阔大厅里,这些感觉却引发了我人生时空上的“幽闭恐惧症”。在此,我要下的定论也是显而易见了:只有向着增加人类生活可能性的方向发展的文明,才是真正进步的文明。

“写诗我喜欢,可是写诗人人都会啊”

在大唐,诗是自我表达的载体,更是自我推销的介质。所以诗圈是非常之卷的,没有超人之才很难只靠诗出名。

李白在这个圈子是不世之材,普通人苦于寻章摘句、字字推敲,却常常不如他三杯两盏一气呵成。
他的诗,临摹现实的少,升华自己情绪的多。其狂放的思绪遨于九天之上,摆脱了生活的真实性,进入到理性无法触及的幻象之中。

那一首《将近酒》漫游幻象是影片最后的高潮,时空界限不再明晰,只知宇宙之大尽可去得。
万丈豪气将贯穿古今的共鸣喊了出来:
“……人生得意须尽欢……千金散尽还复来……钟鼓馔玉不足贵……惟有饮者留其名……与尔同销万古愁!”

考虑到故事所讲之时,李白不可谓不处于人生之低谷。这首诗又可以做各种解读,怀才不遇的感叹也好、乐观通达的自我安慰也罢,甚至于说及时行乐的消极。
但当诗句穿风入耳,其中万千气概绝不是这些前置解读可以盖过的,此时飞翔于脑海上的是以下一些神思:
“……对酒当歌……人生重于过程而非结果……浮生若梦……人终一死……莫待无花空折枝!”

这绝不是消极,这是完美契合的酒神精神啊。

曾经我问自己,诗到底是什么?

李白给了我一个答案:当人的不确定性渐渐坍缩后,诗是我们最终能得到的胜利。

结语

以上是我对电影本身之外一些浮想。几年前我在王小波的书里看过一段论述,大体意思是影视作品由于篇幅很难表达一些深刻的东西,这往往是赋予小说的使命。执笔当下,感觉可以有一点新思路,历史和文化共同体是集体的背景故事,当世界观不需要从新建立的时候,也许存在在电影有限篇幅内表达一些更深层次事物的可能。


更新于2023年08月12日09:21:26

该文因以下慨叹而诞生:

当我面对荧幕上高适和李白的时候,发现可能性对于某个时期的特定人群来说,是一件很奢侈的东西。囿于时代和出身,他们所能面对的选择,相当之少。空有一番才华抱负,却寻路无门,无处施展。